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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塞

●浮生小记
1998-12-21 来源:生活时报 ●林野 我有话说

每天骑着车子游侠般在兰州街巷里穿梭的,必有一人是我的朋友老塞。那辆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的自行车从身边经过时,你总会觉得这个世界的某几个部位缺少零件。熟人都劝他换一辆,他满不在乎地说:“就这好,兑不得一两包‘白面’,随便搁哪儿,贼不惦记。”

老塞是不需要城府的那类人,心色常挂在脸上。你想知道他的心,就尽管去看他的脸好了:一分慵懒,一分清瘦,一分书卷气,七分桀骜不驯———不折不扣的一亩会宁山地。最不能忽视的是那甩长发,狂躁的尘风时不时曳成张承成笔下的骏马分鬃,在晴空划出一道自得的黑色闪电。

他说:“洋芋话”时,像被谁从背后捏拿着脖子,一口气在会宁,一口气在兰州,结巴得让听的人忍不住攥紧拳头替他使劲。尤其义愤填膺时,惹得他擎唇切齿,话语却羁留喉结而不出。一旦操用普通话,侃得兴起,口惹悬河,飞沫直下。他偏嗜朗诵之能事,并摹学张家声的腔调,男中音,念念有词,回肠荡气,竟大同小异。

老塞,毕业于西北某名牌大学,读工而爱文,曾任校文学社社长。几年前分配至黄河畔那个叫河口地方的一家企业,效益比我妻子一年领万元薪水的“脱谱公司”稍好一点点:发七成工资。但怎么看他也不像只活百分之七十的人。情急之中,带头联十几位大学毕业生之名,上书有司,陈述衣短腹瘪苦楚。有司答复“研究研究”,总研而不究,他便拂袖出走。跳槽,又跳槽,连续改换七八个单位,均未能如意。曾想南下闯荡,不知道怎么自己歇了菜。后有一家杂志社招聘,薪水强差人意,他落草。二郎腿还没跷足一年,刊物呜呼,他两手清风,遂再度流浪。他不得不蹬着那辆疲惫的自行车像鸟一般飞旋在都市的楼群间隙里寻觅生计。

舞文弄墨是老塞的长处,但稿酬的数字比他还瘦,只能作为牙齿的无聊滋补。他的诗,像少雨的黄土地一样硬朗,不过,能长出庄稼总是一种天性。我看过他的一个中篇手稿,小说题目叫《似是而非》,其中最触目惊心的情节是老教授在白净的手术台上解剖一具少女美丽的尸体,殷红的血从另一个世界濡流出来,像寒风中的杜鹃花,凄艳而冷婉。前年,他躲在黄河北的租房里,一边抽着“黄锡包”,一边收拾着纪实文字,原是为稻粱谋的,谁知,歪打正着,那8000言的东西竟触动了《文汇报》,不意间,奖拔头筹。事后,他淡淡地说,自己只是寄希望于阔绰而有仁德之心的读者,能关注一下西北高考“状元县”会宁那些沟沟岔岔塬塬梁梁间耐渴、挣命的穷孩子。看他的作品,你总觉得他像倒拿望远镜观察着现实人生。

老塞,原姓赛,本不老,只是大家都喜欢在前边加个“老”字呼他,我便撺掇他取成谐音的笔名。他这一生最大的不幸恐怕要算多病的童年让他失去用飞跑来征服苦难,但他思想的马儿总能从容地驰出生活的俗群。他弃车步行的背影,点摇一片苍凉,让我憎恨所有不平的路。

如今的人都夹着尾巴忙碌,忙到同在一个城市的朋友一年多未见面而不显奇怪的地步。每每在报纸上觉察到他的行踪,得空打个传呼过去,他也会立即回电话。问过得怎么样。他总说:“活着哩!就这样儿,还能怎么样!?”其实,我更喜欢老塞的教名“达吾”———走近自我或超我,这确实需要勇气,很有点哲合忍耶精神。

他是孤影匆匆骑着破车向麦加跋涉的圣徒,我总想象那长长的黑鬃飘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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